我们正在走向一个“知识经济”的时代。知识或者智力作为未来时代的轴心杠杆已经确定无疑地在各个方面显示出来。如同手工工具产生农业时代,机械工具产生工业时代一样,以知识为标志将产生新的时代,换言之,知识能力、知识工具、知识经济将成为未来时代普照一切的光,改变那个时代所存在的一切东西的比例、比重、色彩,包括人的存在方式、行为方式、思维方式等等。
知识在未来将获得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最光辉的成功。但任何辉煌都伴随有阴影,任何成功都有其代价。“知识经济”也是如此。它将伴随着“知识陷阱”。“知识陷阱”是“知识”走向辉煌所内在地必然具有的;“知识陷阱”是“知识经济”辉煌的阴影,是其成功的代价。
何谓“陷阱”?“陷阱”是人类在其成功的发展中不知不觉陷入其中的一种片面性。一切发展,包括社会的、人的、科学的、知识的发展都是曲线的、波浪型的,而不可能是直线的。任何发展都要向自己的对立方面转化而去,这便是因为发展中有自己无法避免的片面性。这种片面性是发展内在具有的,是发展的代价。从历史上看,人类已经陷入过无数个“陷阱”。自然经济时代人类陷入的是“自然”“陷阱”,“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以自然为最高准则,自然是人的和社会的节奏、规则和天道。工业时代人们以机械原则作为最高原则,以至机械的形而上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统治人类二百多年而没有听到反对的声音。人类有文字可考的历史,便是一个由“自然陷阱”进入到“机械陷阱”的时代。可见,“陷阱”是发展中必然具有的。但人类并没有因为有“陷阱”而停止自己的发展。当然,思考完全可以反过来,“陷阱”是发展中片面性的体现,发展必然会有“陷阱”,然而,也正是“陷阱”,使人类获得了新的发展。因为,打破“陷阱”便意味着新的发展。
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是“知识陷阱”?难道“知识”这一人类一直视为光辉成果、视为“真”的东西,也会使人类进入一个“陷阱”吗?这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知识”既然会给我们带来辉煌,它当然也会给我们设下“陷阱”。而且,由于“知识”对于人类社会的作用远远超出历史上其它工具的作用,因而“知识陷阱”也就显得比历史上的其它“陷阱”更为巨大。
“知识陷阱”不同于历史上其它“陷阱”的特点在于:第一,它是知识内在具有的,它就存在于知识的结构、表述、传递、社会化、形式化之中;第二,由于知识与知识产权化、知识商业化联系在一起,它将对人际关系,特别是后发展国家产生巨大的影响;第三,由于“知识经济”的“知识”并不是全面意义上的知识,因而它将引起知识本身的片面化运动,将引起人类生存方式的巨大变形。
在我看来,我们必须讨论“知识陷阱”的具体表现,从而把这一问题深化下去:
“知识陷阱”的第一个表现,便是“形式化陷阱”或者说“电脑化陷阱”。不管我们对“知识经济”作何种划分,它作为现代的高科技、高智力经济,由于其运行的特点,它都必须“电脑化”。不能进入电脑网络的知识系统都将萎缩下去,换言之,一切知识都将以电脑的逻辑方式、传递方式、表达方式而改变自身。于是,它不仅改变了传统的学习方式、思维方式、理解方式,而且由于电脑坚挺的语言方式,它排斥模糊的语言,而人文知识中大量的是非电脑语言。换言之,人文知识与自然知识不可同约。这样一来,人类在漫漫历史中积累的关于人文的智慧将慢慢地隐退。当然与电脑语言相切合的人文知识部分将获得巨大的发展,但这是畸形的发展。这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不可预料的后果。
“知识陷阱”的第二个表现,便是“商品化陷阱”。由于“知识经济”走向世界的特定历史条件是市场经济,因而知识不可避免有着“商品”的特定品质。知识原本是属于全人类的,是无国界的,是人类智慧的纯洁的结晶。但是商品化的知识追求着“力量”、“利益”、“产权”,它走着另外一条路。“商品化陷阱”使知识发疯一样地追求自身的利益。在这一过程中,知识本身当然会获得自身奇迹般的发展,但它也会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摆弄人间的财富和关系,使不发达国家在艰难中前进。终有一天,人类要改变这一知识的“商品化陷阱”但那时我们已经是身处这一“陷阱”之中了。
“知识陷阱”的第三个表现,便是“权力化陷阱”。当年英国哲学家弗兰西斯·培根曾说过“知识就是力量”,而将来在“知识经济”的时代难免出现“知识就是权力”的状况,由于知识与产权与利益与技术紧紧结合在一起,在世界范围内,客观上将形成“知识权力化”即掌握知识与知识产权的人,相应地也掌握着权力,即经济权、政治权、文化权,一批知识技术人才将会与权力结合在一起。这将会造成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新组合,这种新组合并不是一种好的情况。但是这种新的人与人、国与国的关系会无可奈何地出现,这是“知识经济”内在的必然的运动。
研究“知识陷阱”并不是反对“知识经济”,而是通过“知识陷阱”反思“知识经济”,不要使“知识经济”给人类带来太多的片面性和不平等。人类的前进绝对不是一条直线,也不可能是一条直线,任何前进都伴有“陷阱”,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完全的。因而,“陷阱”是发展丰富性和多样性的体现,赖有“发展陷阱”人类的发展才有曲线美、螺旋美。